我与意大利医生Alfieri的十年友谊
心胸外科 李军
几天前“楚天金报”的记者给我看她写好的稿件,说是要报道我做的一例二尖瓣修复的手术,看着她写的通讯稿,读到Alfieri这个熟悉的名字,突然间脑海里闪现出了许多以前在意大利生活的片断,想起那已经是十年前的时光,不禁思绪万千。
现在北京奥运正在如火如荼地举行,中国北京成为全世界注视的焦点,这也是一个最好的机会让世界了解一个新的中国。确实,普通民众之间的对话交流,是国家与国家之间友谊的基础。那篇通讯稿所勾起的回忆,让我想起了我十年前在意大利的生活,想起了我与意大利医生Alfieri延续到现在的十年友谊。
1996年的时候我是同济医院的一名年轻的心脏外科医生,同时也是一位狂热的意大利AC米兰的球迷。事实上当时有两个机会摆在我的面前,一个是公派去德国的汉诺威的心脏中心;另一个是我自己联系的去意大利布雷西亚市立医院的心脏外科。从专业发展的角度来说,当然是选择到德国比较好,一是公派生活有保障,二是汉诺威的心脏中心规模更大,三是那里和当时的同济医科大学之间有校际交流的关系,临床工作的同时可以完成博士学位;而去意大利的机会则完全是我自己联系的结果。当时我给在美国的“Annual Thoracic Surgery(胸外科年鉴)”上以第一作者发表文章的意大利心脏外科医生发了二十多封信,Alfieri是最快给我肯定回复的。那时,他是Brescia(布雷西亚)心脏外科的主任,他说正好有一个Baxter奖学金可以提供给我来意大利学习。对足球的热爱使我最终选择了意大利,开始了我对另外一个国家的了解,也开始了我和Alfieri之间十年的友谊。
我是1996年3月27日下午抵达的意大利米兰的Malpensa机场,这是我第一次出国,也是我第一次远离家门。Alfieri派了一个年轻医生Maisano开车接我,抵达布雷西亚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Maisano走的时候只是对我说明天上午7点来接我到医院,一点没有安排我吃饭的意思。我的上一次进食是四点左右在东航的飞机上吃的,我完全没有想到,我的下一顿饭会是在二十四小时以后。
第二天上午到的医院,第一次见到了Alfieri,和我想像的一样,是个典型的意大利男人的样子,显得精明、严肃,但又格外的优雅。Alfieri和我简单的寒暄后就开始了例行的查房,时间很短,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然后就安排我和Maisano进了手术室,等参加完两台心脏手术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平生第一次有了饥饿后前胸贴后背的感觉,这时正好碰到Alfieri,他过来问我你需要些什么呢?我直接对他说我需要吃饭,他了解情况后连声说对不起,马上把我带到医院门口的一个小餐馆给我点了许多的东西,这就是我在意大利的第一餐和最漫长的第一天。
Alfieri是个很严厉的人,有着不寻常的个人经历,大学毕业后到美国师从著名的心脏外科开创者Kirklin教授,学成后到荷兰的安德莱赫特一个医院工作了十年。Alfieri40岁时回到意大利,创办Brescia市立医院心脏外科,并把手术量很快提高到每年1000台左右,要知道Brescia是个只有17万左右人口的小城。Alfieri在科室里具有绝对的权威,包括很高年资的医生在他面前都是诚惶诚恐的,但他对我还是比较客气,时常关心我的学习和生活,喜欢在空闲的时间谈一些关于中国的事情。他说他只是76年的时候到过香港,在海边远远地眺望过神秘的中国大陆,他告诉我从马可波罗以后,意大利人始终对中国怀有友好的感情,这也是他邀请我来这里学习的原因之一。
当时在我的生活费用上出现了一个小的麻烦,我是以Baxter奖学金来意大利学习的,经费就在医院的账户上,但医院的管理委员会偏要说需要几个候选人竞争才能获得,Alfieri气愤地骂他们是官僚主义,说你已经来了,我会负责的。后来在奖学金没有发下来的几个月里,每当我生活上出现拮据的时候,Alfieri就会从他那硕大的钱包里抽出几张来给我维持生活,等后来我的奖学金全部补发下来,我要把Alfieri私人给我的钱还给他的时候,他对摆摆手手,只是说了句:“dimentichilo!(忘掉它吧)”。
96年的时候,Alfieri就已经很有名了,他是在95年的欧洲胸心血管外科杂志上,第一次报道了一种新的修复二尖瓣的技术-“Edge to Edge (缘对缘)”手术,就是将病变瓣叶边缘与正常瓣叶边缘进行缘对缘缝合,来矫正二尖瓣的关闭不全。起初,这一技术受到了部分学者的批评,他们强调二尖瓣作为一个整体装置,其中任何一个解剖结构都发挥着重要作用。但是随着这种简单修复技术在各种复杂二尖瓣病变中的广泛应用,也越来越引起世界范围内的重视,这种技术也被命名为“Alfieri Stitch (Alfieri 缝合)”,这是作为一名临床心脏外科医生的最大荣耀。
看Alfieri手术是一种享受,用意大利话说是:“è un genere di arte(是一种艺术)”。他总是充满自信,动作迅速、优雅,在缝合主动脉切口的时候,所有的医生都是两层缝合,但Alfieri就是简单的缝合一层,却永远是滴血不漏。他在手术中,常常很耐心地给我讲解手术的要点,并让我动手操作。Alfieri对我说:“按说你没有医师执照,是不能参加手术的,好在Brescia是个小城市,只要我同意了,别人是不会说什么的,但希望你能实实在在地学到一些对你有用的技术。
在周末的时候,Alfieri时常带我到周围游玩,他说我要你领略到意大利的美丽,了解普通意大利人的生活。他知道我是AC米兰的球迷,想法帮我弄到意甲AC米兰对佛罗伦萨比赛的门票,让我见证了我最钟爱的球队在96-97赛季提前三轮获得意甲冠军。他邀请我到过他在威尼斯的度假别墅,在圣-马可广场边喝苦苦的意大利咖啡、吃威尼斯最有名的海鲜spaghetti。Alfieri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他开着他那黑色的保时捷,带我到过他在Bergamo的庄园。在庄园的山头上,Alfieri低声地对我说:“军,我知道你的祖国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的祖国会富强起来的,我真等不及想看到十年后中国的情况。”
Alfieri确实看到了中国的变化,我97年底结束了在意大利的学习,回到同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这期间Alfieri去了米兰,担任San Raffaele大学医院心脏外科主任。这十年来,他一直关心着我的生活,也了解到中国的巨大发展。他知道我后来去了德国读博士学位,知道我从德国回来后还是在同济工作,知道我买了车、买了房,在我儿子2003年出生后,他马上给我儿子取了个意大利的名字-Luca,这也是他女婿的名字。
06年8月Alfieri和夫人第一次踏上了中国的土地,他们专程从米兰来武汉看我,我们两家在一起渡过了快乐的三天时光。Alfieri开始老了,比以前变得和善。我开车带他们夫妇在武汉三镇到处游玩,尽情品尝各种美味佳肴,就像十年前Alfieri对待我的一样。Alfieri在微醉的时候,凑到我耳边对我说:“军,我看到了中国的巨变,从你们家庭每个成员快乐的脸上。在这么好的时候,你只有好好工作,才能报答一个强大的祖国所给予你的幸福。我现在确实是很有名、很有名了,在二尖瓣修复领域许多的文章都会提到我的名字,如果我能在专业上给你什么帮助,你一定要让我知道。”
我很惭愧在Alfieri来武汉以前我没有做一例“Alfieri Stitch”,由于二尖瓣病变的不同,在中国常见的导致二尖瓣病变的原因是风湿性的,而在意大利却多半是退行性的,有时候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病人适合作这种简单的技术治疗复杂的二尖瓣病变。但就象Alfieri分析的,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将会有更多的病例从这种技术中获得益处。生活还在延续,就像我和Alfieri之间的友谊,好在还有一个不错的新起点。他走后我终于在几个合适的病人采用Alfeiri的技术完成了二尖瓣的修补,并取得了良好的手术效果,我想Alfieri一定会高兴看到他的技术在这个世界上人口最为众多的国家得到广泛的应用,让我们加倍努力吧!
